○ 戊申三月初一日申時, 上御熙政堂。召對入侍時, 參贊官柳綎, 侍讀官趙顯命, 檢討官吳光運, 假注書李載厚, 記事官李宗白·李周鎭, 以次進伏。趙顯命讀心經, 自程子曰顏淵問克己復禮, 止別求心之本體, 則無此理矣。上曰, 下番讀之。吳光運讀自朱子敬齋箴, 止其言持敬工夫周且悉矣。顯命起而伏曰, 克己復禮之義, 已講於論語, 聖心固已領會, 而大抵己者人慾也, 禮者天理也。苟能割截人慾, 存養天理, 工夫下手, 久久漸熟, 則視聽言動之節, 自無流蕩之失矣。以四勿之目論之, 人心之發, 由於視聽, 而過則易入於流蕩之域, 然而視聽言動, 亦人人所不可無者也。塞其蹊逕, 則不過爲枯木死灰而已, 必須就其視聽言動之中, 察其禮與非禮, 合於禮則爲之, 不合於禮則勿爲, 克己復禮, 四勿之大義, 如是矣。上曰, 然矣。光運曰, 心學之道, 要當先制其外, 以養其中, 常於視聽之際, 必加審愼, 察其邪正, 則存諸內者常堅持, 而自無非禮之干矣。上曰, 然矣。顯命曰, 視箴, 說心, 聽箴, 說性, 互換說也。得從目而入者, 只是邪色一段而已, 入於耳者, 淫聲之外, 又有外面言語來誘之, 其爲害, 比視尤大, 而以緩急言之, 則視比聽, 稍急矣。上曰, 互換說, 何謂也? 顯命曰, 大體互換說也, 諺云, 開眼便錯視, 所以就心上說, 是故以視屬心。子思曰, 天命之謂性, 率性之謂道。蓋人所同得於天者, 內而有仁義禮智之性, 而楊朱·墨翟詖淫邪遁之說, 交攻於外, 有以捁亡其本然之正, 此聽所以就性上說也。光運曰, 人之日用, 不越乎視聽言動, 視屬心, 聽屬性之說, 汎看則似近牽補, 而熟看則可以領會矣。蓋開目則外物輒見, 而見其不正之色, 則此心便動, 視固爲害之急者, 而說其深害處, 則猶不如聽之爲大, 詖淫邪遁之說, 皆從這聽入, 紛紜應接, 馴致濡染, 其爲害, 不特目見邪色之比, 上番所達之言, 善矣。顯命曰, 識見之病, 最爲學問之大害, 吾儒之義理無窮, 耳可得聞其說, 而目不可見其形體, 必須了然聽得, 無少疑晦, 然後可以融會貫通, 而吾之本然之正, 亦有以涵養矣。厥或耳聞而一有差誤, 則其爲心術之害, 將不可勝言, 而終必捁亡其本性, 是故視之病, 猶可改也, 而聽之害, 終難救藥矣。上曰, 其言是矣。光運曰, 言箴有曰, 傷煩則支, 凡人辭令, 宜戒煩碎, 況君人之言, 尤貴簡當。常伏見備忘辭旨, 太存枝蔓, 恐或爲傷煩之歸, 若於微細之處, 過費精神, 則豈無勞弊之慮耶? 臣每欲仰達而未果矣, 適因文義, 如是敢達矣。上曰, 其言誠好矣。光運曰, 法外禮外之言, 所當戒者, 而犯之亦易, 是故昔劉安世, 問司馬光以行己何先? 光答曰, 自不妄語。入安世初則易之, 後乃點檢, 始知其難, 日用行事之間, 深加省察, 久而乃誠, 此雖異於聖人之誠, 而亦有得於禁躁妄之義矣。臣等, 有愧於古之講官, 而顧其區區願忠之誠, 亦不下於古之人, 獻芹獻曝, 皆眞知其味, 故獻於其君, 臣則素無工夫, 如是强說, 便同虛言, 固何足動聽, 而其在詢芻蕘之道, 亦不可以人微而忽之。凡於日用之際, 常存聖念, 發於絲綸, 及其他酬酢之處, 猛加點檢, 則存諸內者, 自有靜專之美, 而發於外者, 可無躁妄之弊矣。上曰, 其言最好, 當留意矣。顯命曰, 聖賢之言, 必有躬行之實, 然後方可有效, 光運所達之言, 誠切實矣。上曰, 然矣。顯命曰, 哲人·志士, 分而言之, 而本意則兼該而言也。誠之於動之微, 而以知其幾, 守之於動之著, 而以勵其行, 此蓋摠括動之精粗, 而白雲許氏之言, 則以內外之動, 區別說去, 先儒所見, 主意各殊, 而許氏之言, 亦好矣。內有矜持之工, 然後行於外者, 粹然一出於正, 天理流行, 自無間斷之弊矣。苟無此, 則暫而難久, 其所勵行者, 不過爲霎時之工, 而安保其長存乎? 帝王家嘉言善行, 無過於堯·舜之道, 時君世主, 孰不知好, 而內無實心以守之, 則未免虛僞, 而人慾根柢, 潛發於不知不覺之中, 此最惕念處也。臣有所懷, 惶恐敢達矣。向者宋寅明, 以史局事請對時聖敎, 歸傳于史廳大臣, 相與感歎, 此固實心根柢處, 培養堅固, 則枝葉暢茂。培養之責, 寔在玉堂, 因以此勖勉臣等, 殿下特加自省, 實德實心上, 根柢深厚, 則臣等感激之忱, 當不可勝達矣。上曰, 勉戒之言, 誠甚切至, 當各別留意矣。光運曰, 趙顯命之言, 好矣。人君做得一好事, 而苟無持守之法, 則此心便不固。唐德宗初年, 務去奢侈, 政令亦不無可觀, 而鮮克有終, 此無他, 其心一時而已, 不能深結根本之致也。行一政, 發一令, 常察此私心乎, 公心乎? 公心則行之, 私心則斷然割去, 每事如是, 則左右逢源, 無非公心, 一政一令, 無不出於天理之公, 而自無私慾之累矣。上曰, 前代之弊, 皆由於執心之不固, 其所陳達之言, 誠好矣。光運曰, 一棒一條痕, 一棒, 語錄也。以杖撞擊, 輒有一條之痕, 言其分明也。上曰, 語錄乎? 光運曰, 語錄也。四箴爲說, 多少添減, 不得精密切當, 殿下於此, 沈潛熟看, 則可以領會其要旨矣。上曰, 其言好矣。顯命曰, 只見而已, 則何以有益乎? 必以一字一句, 無少放過, 眞切體驗, 則旨意之精密, 可以有實見得矣。上曰, 其言尤好矣。顯命曰, 范浚心箴, 存者幾希之說, 可謂切矣。蓋此心至微, 而自外攻之者, 端緖甚多, 治之亦難矣。帝王治心之法, 視匹庶爲尤難, 此豈天之賦與者, 貴賤有異而然哉? 但旁無師友講劘之益, 內有宦妾宴安之毒, 無所畏憚, 任其得肆, 接於耳目者, 無非害心之物, 此所以難於匹庶, 而治心不得之害, 又有大於匹庶。匹庶則不過一身一家而已, 帝王則上而宗社之托, 下而生靈之寄, 皆隨而覆亡, 治心之難, 旣如彼, 其害之大, 又如此, 其可不克念克敬, 而有一毫放忽之念耶? 必須懋實心於誠敬之地, 一念罔忽, 然後衆慾退聽, 此心安泰, 以致百體之從令矣。以一身, 喩一國, 則殿下, 國之天君也, 臣庶, 卽殿下之百體也。凡於政令之間, 推實心而行之, 則方寸淸明, 惟彼耳目動靜, 不敢爲此心之病, 凡此臣庶(庶), 孰敢有違於殿下之令耶? 特留聖念, 毋或少忽, 是臣區區之望也。上曰, 其言最好, 當留意矣。光運曰, 慾字, 大體最難制得, 或於隱微之中, 一有纖毫之差, 則淸明剛健之體都盡, 而私慾漸萌, 潛滋暗長, 則聲色土木之娛, 安保其必無乎? 克念惟聖, 罔念非狂, 勤忽之間, 聖狂斯判, 此豈非人君之省察處耶? 上曰, 其言好矣。光運曰, 趙顯命取喩之言, 極好矣。天地萬物, 皆吾一體, 宇宙間許多物事, 無非擔付於吾身者, 惟當盡其己分, 而操存省察之工, 一有未盡, 則便是一體之不仁, 此仁字, 卽性理家仁字也。苟能存誠克敬, 使淸明剛健之體常存, 則凡天地間百千萬物, 咸囿於方寸之內, 而與天同其大矣。上曰, 其言尤好矣。呂伯恭忽之忽字, 何意耶? 顯命曰, 輕之之意也。光運曰, 孺子之歌, 聖人不以小兒之言忽之, 至曰小子記之, 聖賢聽言之道, 必以公心, 故范埈[范浚]非理學, 而朱子不論其人品之如何, 惟取其言而記之, 伯恭忽之, 此豈知言者也? 上曰, 變化之前乎, 何以忽之? 顯命曰, 變化之後也。常時, 人品寬弘, 未嘗有忽人之意, 而似以其言之無高妙, 故忽之也。然不見本語, 不敢强解矣。光運曰, 東萊名儒, 信東坡, 不如南軒, 而其文章纖妙, 非道德之言矣。顯命曰, 佛者, 有觀心之說, 禪家向壁工夫是已, 塊然兀坐, 全廢視聽, 心爲主宰, 然後方可視聽, 而此則不然, 以心觀心, 是乃心爲兩件矣。人心道心, 只以其正與不正, 而異其名。然而恐學者以操存精一, 認爲兩般心, 不能無惑於佛者之說, 故朱子有憂於此, 非爲觀心之說, 以證佛者之謬, 而明吾儒之正道也。光運曰, 此與陽明之學相近矣。顯命曰, 釋氏出於周昭王二十四年, 而不入中國矣。東漢明帝時, 始爲延佛, 其道遂行於中國, 至於六朝而尤盛, 然而其言不過文飾老·莊之言, 故人之從之也不甚多, 而亦不爲吾道之痼害矣。達摩始爲心性情之說, 依俙於吾道, 此說一出, 而誑惑一世, 雖英雄之士, 往往從之。程·朱出於其間, 痛其言之微近理而大亂眞, 羽翼斯道, 闢破邪說, 而陸九淵竝時而生, 往復論辨, 終不得受其澤矣。至於大明之世, 王守仁輩繼出, 陸說大行, 朱學幾絶矣。光運曰, 大抵心本虛明, 禪學以心觀心, 心上少有光明, 則謂之頓悟, 吾儒之學, 博雅然後, 一以貫之, 其工夫階梯甚多, 學者厭其高遠, 以禪學, 視爲捷逕, 靡然趨之, 宗普者出, 而假托儒家文字, 粧撰說出, 學者之誑惑益甚。至如九淵之學, 一味禪會, 陽托尊儒, 陰諱其學, 雖以鴛鴦繡出從君看, 莫把金針度與人之句見之, 可知其全諱其學矣。朱子生前, 其說只行於江西, 而王陽明輩出後, 遂大行於一世, 道德之學, 幾乎熄矣。顯命曰, 敬齋箴, 自正其衣冠, 至對越上帝, 凡此十六字, 乃一箴之綱領也。持敬之要, 不在多言, 卽此十六字, 可以盡之, 靜處用此工, 則動時必有效矣。敬字依據處, 向者李宗城, 亦已達之, 而論其要旨, 不越乎十六字矣。上曰, 其言好矣。上掩卷。諸臣以次退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