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 癸丑十二月十一日未時, 上御熙政堂召對, 參贊官洪景輔, 侍讀官吳瑗, 檢討官尹得和, 假注書金錫一, 記事官李鼎輔·鄭履儉入侍。瑗·得和·景輔·錫一·鼎輔·履儉, 遞讀陸宣公奏議第三卷畢。瑗曰, 初板, 德宗, 悉數自己病處, 以言于陸贄, 此似可矣。然不獨德宗如是, 大抵人君, 皆不難引咎責己, 而難於納諫改過, 其故, 在第二板所謂不誠不信, 聖上, 亦當體念矣。上曰, 儒臣之言, 然矣。德宗言, 推誠信不疑, 多被賣弄, 若果盡我之誠信, 豈有被人賣弄之理哉? 德宗, 不知於此自反, 而反咎人其言甚非矣。以唐言之, 如貞觀·開元之君, 不爲此言矣。瑗曰, 上敎誠至矣。然德宗, 知陸贄之懇切盡忠, 導之使言如此, 亦自不易矣。上曰, 以爲盡忠者, 似非眞知也。安知不如所謂推誠信者乎? 得和曰, 馭之以智以下, 蓋指德宗病痛而言也。人君之小有才者, 多如此, 故其應之者, 然矣, 此可審察矣。上曰, 然矣。瑗曰, 以今時言之, 群下雖無狀, 不能以誠信事上, 殿下則不以是疑之, 推誠御下, 自盡君道, 然後群下猶有不誠者, 方可責之矣。景輔曰, 儒臣所達, 是矣。君臣上下, 當以誠信相與, 而三代以下, 則專以智術相制, 故所以王道之不復行也。上曰, 所達皆好, 當各別留意。瑗曰, 人主之美, 莫大於改過, 故此文, 以仲虺之贊成湯, 爲言, 人主, 若聞過卽改, 趨義如湍水之赴壑, 則群下, 孰不思所以補闕, 而其聳動欽仰, 反勝於無過之時矣。景輔曰, 此文, 又以太宗之從諫改過, 爲言, 蓋以法祖之意, 爲時君陳之矣, 三代以下, 固無如貞觀之治, 而然其從諫改過, 皆欲利而已。非出於誠, 故先儒, 以粉飾譏之, 今殿下, 則陋視太宗, 而師法成湯, 可矣。上曰, 所達皆好, 當留意, 而貞觀政要, 亦自好矣。瑗曰, 詩云采葑采菲, 下體亦在不棄, 則殿下之取貞觀政要, 亦好矣。雖不及太宗者, 苟有一善, 則皆可取之, 況太宗納諫愛民, 治幾刑措, 斯足爲後王之法矣。殿下, 以貞觀政要爲善, 是取善欲博之意也。臣等不勝欽歎, 然願殿下知太宗之納諫愛民, 爲可取, 而又知其行之不誠, 故畢竟止爲太宗也。凡從善改過, 恤民求治, 必以至誠行之。上曰, 所達好矣。瑗曰, 第八板所謂九弊, 上有其六云者, 言甚切實, 此不獨於德宗, 爲實際病痛, 乃千古人君通患也。景輔曰, 殿下, 反觀聖躬, 常以爲六弊之中, 何者在我乎? 深加省察, 好矣。得和曰, 贄, 有如此之言, 而德宗, 不能用, 宜其不免於草莽播越, 宗社幾亡也。今殿下, 反之聖躬, 如有此等之弊, 隨處矯革, 期至於無過, 則是若陸贄之復生於今日, 而將不恨其言之所見用於當時也。上曰, 承宣及儒臣所達, 嘉矣。自古人君之弊, 不外乎此六事, 而馴至於亂亡矣。玉堂須以此六事, 列書以入, 俾予警省, 可也。景輔曰, 書入之命, 誠好矣, 而試使儒臣, 歷論聖躬所有無而陳達, 則尤好矣。上曰, 其言可矣。儒臣及承宣, 皆達之。得和曰, 此則承宣之言, 非矣。臣等, 如見聖躬闕失, 則日侍講筵, 豈不能得間陳達, 而必待承宣勸使而爲之乎? 瑗曰, 下番之言, 臣則不知其當然矣。從容前席, 備陳闕遺, 雖因承宣之言而爲之, 何妨之有? 上曰, 承宣, 試先言之。景輔曰, 殿下, 其不有好勝人之病乎? 上曰, 此則承宣, 非矣。若知予之有此病, 則當直言之, 何如是難問也? 景輔曰, 好勝人, 恥聞過, 騁辯給, 眩聰明四者, 群下, 皆疑殿下之有是也。厲威嚴, 則於殿下相反矣, 恣彊愎, 則殿下無是矣。瑗曰, 恣彊愎, 則殿下, 果無是, 而其外五者, 殿下, 皆有之矣。上曰, 下番儒臣, 俄者, 以承宣爲非, 以爲予全無此病乎? 得和曰, 臣亦何以殿下, 爲無病處乎? 以日者宗臣事言之, 是殿下好勝人處也。其外五弊, 亦多在聖躬矣。上曰, 以此觀之, 亦可知君臣之際, 難矣。儒臣初以承宣爲非者, 蓋難於陳達也, 而其言亦似大矣, 及至終不盡言, 則又少, 非承宣之本意也。不待群臣之言, 予亦自知, 予非好勝人, 而常日小視此世道, 是心已長, 事爲之間, 那得無此弊乎? 日者宗臣處分, 末梢備忘太多, 諸臣, 視以好勝, 而此則欲以事體曉諭也。非不重大臣也, 亦非好勝也。恥聞過, 則予非恥之也。人言吾過, 則歉然之心, 太過, 愧悔交中, 久而靡已, 此亦病也。騁辯給, 則堯·舜之世, 十六字, 足矣, 而予則學淺誠薄, 不足以動人, 故言語自至於支煩, 人雖謂騁辯, 予不得辭矣, 眩聰明, 則予何有聰明之可眩乎? 但識雖不明, 志則欲高, 故自外面見之, 或涉於此病, 然其明也, 乃小明也, 非所謂明也, 厲威嚴, 則以論乎予, 將改厲字爲失字矣, 最後一事, 心常切戒, 諸臣, 以爲無, 而予亦自謂之無也。三弊, 在於臣下, 諸臣, 自視如何? 景輔曰, 諂諛則小人之事, 臣等, 豈忍爲此? 而至於顧望畏愞, 亦臣等所不免也。得和曰, 殿下, 深戒黨論, 故廷臣亦皆曰, 臣不爲黨論, 惟上, 指是從此, 亦豈非諂諛乎? 景輔曰, 儒臣之言, 亦是, 殿下, 以六事省察, 臣等, 以三件自反君臣上下, 交修相戒, 則好矣。上曰, 其言甚嘉矣。瑗曰, 殿下於眩聰明, 有一弊, 每於筵敎批旨, 語及臣下, 常曰予知其爲人, 其人長短本末, 衆所共知, 而殿下之知之也。或與之相左, 此是眩聰明之弊, 而群下聞之矣。騁辯給一節, 殿下, 自謂不得辭, 而辭令之太煩, 臣等, 亦以爲悶, 多言損神, 已非保嗇聖躬之道, 而尋常批敎, 動盈十行, 其何能一一中節乎? 得和曰, 批旨如此, 故恩數漸至屑越, 諸臣, 若只得勿辭察職之敎, 則認爲例批, 殊不滿足於心矣。上曰, 所達切實矣。瑗曰, 殿下, 自謂失威嚴, 殿下於威嚴, 誠亦有失處矣。又或有過中之時, 平日深惡黨論, 廷臣之進言, 少異於時議, 則輒疑以黨論, 威罰太過, 久而不宥, 此臣等所慨然者也。景輔曰, 此儒臣之言, 非矣。殿下, 當愼重其威罰, 旣罰之後, 則不可輕易疏釋, 而殿下不如是矣。上曰, 然矣。予常輕釋之矣。得和曰, 此則非威也。乃怒而失平者也, 故無加於威, 而不足以服群下之心矣。上曰, 儒臣如是陳達, 安得免此窠窟乎? 是必以向來補外, 爲非威, 而於心不服矣。瑗曰, 臣旣以威罰過中, 仰達, 當畢其說矣, 如今春權瑩事處分, 此其過中處也。瑩疏, 別無所論, 不過言一二人釁尤顯著者, 而威怒甚遽, 責罰太重, 將過一年, 猶置瘴海, 寧不過中乎? 上曰, 世道難平, 臺閣之臣, 旣難使言, 亦難使不言, 以日昨安相徽事, 觀之, 飭礪之下, 自以爲敢言, 而其所論者, 不過易與之尹陽來·黃晸而已。尹陽來, 朴實可用, 而尙未經備堂, 則西藩之除, 臺臣之一番言之, 不是異事, 而黃晸, 自出入春坊時, 予已知之, 似非挾私罔上之人也。韓師善爲人, 浮而不沈, 如是之故, 見欺於至親之事, 則有之矣, 何可以此, 竝與其南邑治績而廢之耶? 且居官, 旣不能每人悅之, 則必有譽之者矣, 又必有毁之者矣。今以師善, 爲不治者, 必聞毁者之說, 與晸之聞譽言而褒啓, 何異也? 毁譽之間, 自當有參量, 故初不如擇繡衣, 黃晸則予自謂擇之矣, 然若於其時爲言, 則可矣。到今追提於年久之後, 則是有意於苛摘也。得和曰, 聖上, 當以事是非爲敎矣。若以年久後追提, 爲非, 則臣不知其當然矣。上曰, 是終非平心相規之道也。今日處置, 如欲見公議, 則當言相徽之過中, 而請出仕矣, 有或扶黃晸而落相徽, 則予亦當以爲過矣, 而此則專墮一邊, 予所慨然者也。至於權瑩事, 則有大者焉, 十九日下敎後, 臣子, 何可爲此言乎? 瑩在韋布時, 銜蓄者是心也。故於釋褐之初, 卽寫出其心而上之矣, 其時處分, 予則猶以爲弱矣。一年瘴海, 豈曰久乎? 瑗曰, 瑩疏, 若及下敎之得失, 或論當國之大臣, 則聖上之惡之也。或然矣, 而此則只論李普昱等而已。臺臣, 論一普昱, 而見謫海南, 不亦過乎? 上曰, 毋論其大小, 十九日下敎之後, 不當爲此也。瑗曰, 其言普昱事, 本非構捏虛無也。普昱於辛壬間, 以鏡·夢血黨, 多爲慘劇之論, 故豐陵府院君趙文命, 爲吏判時, 枳不檢擧, 其得罪公議, 可見矣。上曰, 初則一場好議論, 而終則以一權瑩事, 畢之, 是可慨也。景輔曰, 李普昱, 是臣之姨從也。臣於權瑩事, 則嫌不敢言, 而近來風習, 多可笑, 聖上, 以至懇血誠, 欲銷朋黨, 故群下從上指用人, 必互對矣。今則彈人, 亦必互對, 年前李裕身, 將論鄭益河, 而先論今承旨李匡輔矣。今安相徽之竝擧尹陽來·黃晸, 亦出於互對之意。得和曰, 李裕身事, 巧矣。人之宅心如此, 則何事不爲乎? 瑗曰, 聖敎之下, 更爲陳達, 極知惶恐, 臣之亡妻, 於權瑩, 爲同姓近族, 雖無相避, 而臣之言及權瑩, 似涉嫌疑矣, 然臣自少, 熟知權瑩之爲人, 性本良善, 非峻於黨論之人, 而自上過疑而嚴處, 故因此厲威嚴之文義而達之, 非爲一權瑩而游說也。上曰, 予亦知儒臣不避小嫌而言之之意也。得和曰, 權瑩處分, 孰不以爲過? 而如欲乘間而圖其赦宥, 則亦非也。今上番之言, 只出於無隱, 而欲使聖上, 威罰得中也。瑗曰, 臣今承聖敎, 如家人父子, 臣誠感激, 不知所喩, 臣雖是色目中人, 非欲爲褊論也。只以知無不言, 爲心, 故如是, 仰達矣。昨日臺論, 殿下, 以爲非出公議, 而尹陽來西藩之除, 果有物論, 三覆少退時, 臣與安相徽, 坐處相近, 臣略聞其將論陽來, 以爲如許體例間事, 近日無之, 久矣。相徽能之, 頗嘉其不諱矣。黃晸事, 臣於心甚不韙矣。韓師善, 是大不治, 而濫褒至此, 一世之人, 無論彼此, 皆以爲言, 而及其相徽之發啓也。自上皆措辭不允。其於待臺閣之道, 終涉未安矣。得和曰, 晸與師善, 連家親密, 其爲御史也。往留師善之邑十餘日, 寧有不知其不治之理乎? 南來之人, 傳說喧藉, 而臣與晸相親, 故亦嘗對渠責之矣。夏間拜灣尹之後, 旣有玉堂之疏, 而未久往赴, 議者, 亦譏其冒沒矣。景輔曰, 韓師善之治否, 未知如何, 而黃晸, 則當察其挾私與否矣。然近來臺疏, 如刃之鈍, 必須痛加淬磨, 然後可使利也。凡有所言, 勿以爲挾雜, 勿以爲微瑣, 每存扶植之念, 可也。上曰, 所達然矣。瑗曰, 相徽則非挾雜而爲之也。得和曰, 大誥以後, 是亦殿下之一初也。君臣上下, 若以此爲心, 飭勵不已, 則何事不做? 然殿下, 雖如此, 諸臣無勇往擔當者, 臣言似諂, 而實有有君無臣之歎矣。景輔曰, 儒臣之言, 是也。臣等在外, 言皆如此, 而殿下, 素有輕視群下之病, 故不敢以無臣之說, 達於筵席者, 恐增殿下此病也。然爲今之計, 當以得臣爲念也。上曰, 何可謂無臣? 予若盡爲君之道, 則豈無盡臣道之人乎? 瑗曰, 大誥時, 臣親承聖敎, 不勝欽歎, 翌日三覆, 見諸臣入來闕中, 相顧欣欣, 聞在外之人, 或有感涕者, 此誠回否爲泰之幾也。聖志若玆, 在下者, 苟能仰體而承化輔理, 則國其庶矣。然古人言, 漢武, 好武而衛·霍進, 好文而枚·馬進, 好神仙而文成·五利進。上之所惡, 下必有從之者。且天生一世才, 自足了一世事, 雖今之世, 豈無其人乎? 上曰, 然矣, 而漢武則人品佳高, 末年輪臺詔及用金日磾, 皆有過人者矣。瑗曰, 如是之故, 其雄才大略, 先儒亦許之矣。又曰, 此書甚好, 而乃抄刪者, 其全集, 亦多可觀矣。上曰, 玉堂如有所藏入之, 可也。瑗曰, 故參判文簡公李喜朝, 嘗裒輯我東從祀儒賢, 自鄭夢周, 至成渾疏箚, 合爲十冊, 名之曰東賢奏議, 於丙申年間, 具疏投進, 肅廟嘉之, 批旨褒諭, 仍以傳示東宮, 爲敎, 蓋景廟, 時在東宮故也。其書, 未知留在內間, 或經睿覽否, 而繼此, 講名臣奏議畢後, 此書雖繼講, 亦好, 出付臣等, 校正以置, 好矣。上曰, 曾未見之, 當令搜覓出付矣。得和曰, 李喜朝, 頃年歿於謫所, 乙巳年間, 自上問其反葬與否, 筵臣對以權窆, 則以葬時當爲顧助, 下敎, 而其家窮貧, 尙未完葬矣。今聞遷窆於其故居楊州豐壤地云, 故敢達。上曰, 令本道參酌顧助, 擔軍亦爲題給, 可也。諸臣遂退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