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 祭酒宋來熙疏曰, 伏念臣, 以蔭途之賤品, 冒儒林之峻選, 前後所被之職名, 罔非踰濫, 而至於國子一銜, 積以屢歲, 卸解無期, 亦或哀籲, 聰聽逾邈, 而一向瀆聒, 又是不敢, 蹙伏荏苒, 而循顧平生, 少無鄕里之曲譽。 到今衰昏, 荒落益甚, 枵然爲棄物, 無其實而冒虛名, 臣雖駑劣竊所深恥, 在聖朝器使之道, 不問其人之如何, 混施尊禮之典, 授以隆顯之職, 何異野獸之被以文綺, 海鳥之饗以鍾鼓哉? 緣臣無狀, 以稀闊官銜, 攬作野外虛縻之物, 秪爲貽譏傳笑之資, 無補國事而虧損政體, 豈不大可憂悶? 直欲鑽地循墻而莫知攸措也。 仰惟聖明, 何所不燭? 每吟古人聖主爲知己之句, 冀蒙矜諒, 伏願憐臣肝膈之懇, 亟許遞改, 當爲公私俱穩, 且臣竊惟年至而休致, 禮經之明訓, 人臣之大防也。 蓋人生五十始衰, 又過數十年, 則耳目筋骸, 皆已凋耗而死期將迫, 故古之聖王, 制爲此禮, 許致其事, 使之保養休息, 以終餘生, 此不惟爲老者安之之道也, 亦所以養其廉恥, 不使以頹顔癃背, 籠縻於祥爵之間, 以取笑侮也, 其委曲則惻怛愍勞慈愛之意, 可謂至矣。 三代以後, 此意鹵莽, 至於宋朝, 則忠厚立國, 使臣以禮, 故太常少卿孔承恭, 六十一歲徑乞致仕, 太宗欣然許之, 以爲是足以風勵世道, 當時稱以美事。 至於朱子, 則年及六十九歲, 悉具文字及恒用式例, 預送京師, 至明年正月之初, 卽令呈進, 蓋其年旣至, 則一日不可緩也, 非惟臣不可違此而苟冒, 君亦不可違此而强留。 誠以禮者天理也, 理無古今之殊, 人不循乎禮, 則不可以爲人, 尙可以事君乎? 況臣元無寸長, 才識蔑裂, 而長在田野, 未嘗陳力而仰裨朝政, 眞所謂江湖鳧雁, 本不足爲有無者也。 今徒嬰職名於衣草友鹿之身, 其褻辱名器, 甚矣, 雖在强仕之年, 亦合斂蹤而乞退, 今者犬馬之齒, 洽滿七旬, 自料受氣之薄, 是豈夢想所到? 素患貞疾, 委淹床笫, 僅存形殼, 神精昏憒, 子孫僮僕, 或失其名, 房闥動作, 七顚八倒, 而所謂老牛之鞭不起, 猶爲歇后語也。 衰頹若斯, 而又此犯禮, 則終爲得罪於聖訓, 而見鄙於衆口, 擧一生而盡棄之矣, 以聖明天地之高厚, 必不忍靳此一兪, 鐫刊仕籍, 而竝許休致, 俾得安意調息, 少駐急景, 實始終生成之澤也。 臣旣乞休, 而不宜贅以他說, 而愛君一念, 根於彝性, 不敢不畢露有懷, 極知僭猥, 而爲殿下更陳之。 夫天下之事, 不進則退, 國家之勢, 不治則亂, 進退治亂, 固有其數, 而實由於人, 故人君常審幾預察, 刻勵修省, 發之爲政, 去其所以亂而期於必致, 不可徒循常規, 置成敗於悠泛之中也。 臣伏覩殿下臨御以來, 宵衣旰食, 勵精求治, 內無聲音玩好之娛, 外無馳聘弋獵之事, 凡所以蠱心害政者, 擧絶聖念, 而少有不便於民者, 卽施蠲革, 遠邇延頸, 瞻聽聳動, 太平之望, 非朝伊夕, 可謂至治之幾, 而紀綱尙未整肅, 公道尙未恢張, 貪風尙未戢斂。 仕路混雜而臧否不分, 豪猾得志而獄訟不平, 天心未豫而災異頻作, 民力已渴而莫可支保, 儘由積久痼疾, 難以一藥收效, 大官習於糊塗, 小官習於猾稽, 內以百司習於偸惰, 外以列邑習於割剝, 黎民困瘁, 置諸度外, 世道澆漓, 看作尋常。 惟務目前之苟安, 而不究深長之遠慮, 以容默爲達權, 以建白爲生事, 纏繞舊習, 一此因循, 則未見日進於治, 而終必日趨於亂而已。 方今庶務恬嬉, 王綱不振, 岌岌如百年老屋, 朽棟莫支, 凜凜若萬里驚濤, 危檣靡泊, 政宜勵精圖治, 轉危爲安, 矧我殿下諒闇甫畢, 歲律載新, 其隨時隨事而益加警省者, 無異一初也。 臣於此際, 罄竭聾瞽之誠, 以冀萬一之裨補, 儘是乾坤交濟, 上下相親之道, 故謹以修己爲綱, 而其目有三, 安民爲綱, 而其目有五, 敢獻于聖明。 其曰, 修己者, 大學曰,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, 一是皆以修身爲本, 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。 是故, 帝王之學, 莫先於修己, 而修己而後, 可以治人, 故安民次之。 修己所謂其目有三者, 一曰, 奮大志, 二曰, 去偏私, 三曰, 親賢士, 安民所謂其目有五者, 一曰, 立紀綱, 二曰, 詢弊瘼, 三曰, 明黜陟, 四曰, 崇節儉, 五曰, 備戎務。 其云奮大志者, 夫人以眇然之身, 參天地而竝立, 以位育爲能事, 故得君行道者, 尙以一夫之不被澤, 爲己憂。 況人主都君師之位, 負敎養之責, 爲四方之表準, 志乎道遵乎道, 使一世爲唐爲虞, 由我也, 志於慾趨於慾, 使一世爲叔爲季, 亦由我也, 志之所向, 實不可不愼也。 古語曰, 有志者事竟成, 伏願殿下, 濯去舊見, 以來新意, 奮發大志, 期興至治, 此志旣立, 然後勗勸大臣, 使之糾率百官, 勉稱其職, 則孰敢怠棄庶務, 以取不恪之罪哉? 夫如是則時事庶可救, 世道庶可回矣。 其云去偏私者, 自古人君, 孰不知私恩之害政公道之興邦乎? 然而私恩常勝, 公道常負者, 每因一念之邪, 未能克去, 漸漬頗僻, 以私心用私人, 則所用之私人, 懼夫公道之行而正人之進也, 每思掩翳蒙蔽, 則懷道抱德者, 恒恐入山之不深。 惟有庸陋瑣細之徒, 附麗盤結, 則人主雖欲抑私恩抗公道, 勢有所不能, 必使偏繫之念, 一切斷去, 嗜慾之誘, 功利之說, 擧不足以累吾靈臺, 以後公平之量, 包涵遍覆, 大路坦然, 行遠無疑, 此由誠意正心, 而以造此域者也。 措諸事務, 惟公是主, 則若決江河, 孰能禦之哉? 其云親賢士者, 人君代天理物, 以四海之廣, 兆民之衆, 一日萬幾, 不可獨運而兼治, 則建官分職, 代其天工, 熙其庶績, 而亦不可使凡庸淺薄之類。 苟充其位, 必得賢俊而後, 與共治理, 故古之明王, 至誠求賢, 惟恐不及, 或感於夢寐之間, 或遇於漁釣之中, 果知其賢則與之, 共天位食天祿, 用其計行其道, 俾施澤於蒼生, 是之謂王公之尊賢者也。 今者揚仄旁招, 視古無怪, 而第於論薦之際, 有司泛言某人之可用而已, 自上不曾察之以接言, 試之以行事, 而但依例爵之而已, 則有求士之名, 而無用士之實盛美之典, 都歸於文具, 何補於救時活國之道哉? 苟無才德之士, 布列庶位, 可以納誨啓沃, 可以講究政治, 則大內邃密之地, 左右趨走者, 不過奄寺而已, 若輩給使親近, 情狎跡祕, 依阿淟涊, 飾巧亂實, 遂能迷罔視聽, 浸潤日久, 潛移人主之心。 且其陰狡, 每與正直, 互爲相反, 如陰陽晝夜, 故程子之論君德, 以賢士大夫與宦官宮妾親接多少爲言者, 政由是耳。 以程子此言, 大加澄省於親接多少之間, 則取捨莫逃於淵鑑之下, 而上能誠心好士, 則下有甚焉, 何憂俊乂之不致治道之不成乎? 凡此三者, 修己之目也。 大槪如斯, 而若其推演究極, 惟在殿下之加意致思焉。 其云立紀綱者, 韓文公愈曰, 善醫者, 不視人之肥瘠, 察其脈之病否, 善計天下者, 不視天下之安危, 察其紀綱之理亂, 是知四支, 雖無故, 不足恃也, 脈而已矣, 四海, 雖無事, 不足矜也, 紀綱而已矣。 紀綱者, 國家之元氣也, 紀綱不立, 則萬事頹墮, 元氣未固, 則百骸解弛, 夫爲政而能立紀綱, 如學者集義以生浩然之氣也。 豈由一事一令之得意合正, 而遽見其效哉? 君志先正, 典學誠身, 發號處事, 粹然一出於大公, 見善必擧, 見惡必退, 有功必賞, 有罪必刑, 施爲注措, 無不順天理合人心, 大服一世, 則令行禁止, 事皆如意。 二帝·三王所以治化雍熙基業鞏固者, 用此道也, 今日之法不行治不成, 民亦困窮, 莫安其生者, 皆由紀綱之不立也。 伏願殿下, 自修誠正之工, 而善惡賞罰之間, 去私秉公, 使群下咸得淬礪警動, 以圖紀綱之振起焉。 其云詢弊瘼者, 臣聞君依於國, 國依於民, 王者以民爲天, 民以食爲天, 民失所天, 則國失所依, 此不易之理也。 王者之政, 惟務紓民之力, 厚民之産, 使所天有裕, 得以保其本然之善心而已, 近年以來, 政紊吏苛, 賦繁役重, 飢饉癘疫, 繼又頻作, 流離遷徙, 如在倒懸, 殿下深拱九重, 泛聞民瘼, 而豈能到底實知其如此哉? 見今人民之莫可聊生, 終必至於困極作亂而已, 赤眉黃巾, 豈是天性好逆者哉? 此皆齊民之不堪塗炭者耳, 及今不救, 後悔何益? 莫若上下一心, 講求訏謨, 務安邦本, 而許多時弊, 難悉周知。 伏願殿下, 特頒求言之敎, 大開不諱之門, 內自京邑外至遐裔, 皆令各陳時弊, 章疏旣集, 必使廣收廷議, 商確採擇, 若其切中時病, 卽爲聽施, 不歸於空言。 夫如是則庶幾以國人之視聽, 爲一人之聰明, 積弊可祛, 民勞可息矣。 其云明黜陟者, 民之休戚, 係於外官, 黜陟當否, 在於監司。 守令非人, 則不思分憂圖報之責, 而輦賂媚權, 肥己瘠民, 無所不至, 監司非人, 則罔念承流宣化之意, 而營求貨賄, 多般羅織, 不顧怨誹, 夫如是則雖聖君賢相, 日講治道, 而四境之內, 終無可治之理。 伏望殿下, 別擇剛明仁厚可任方面者, 以爲監司, 責之以嚴明黜陟, 其殿最不公, 無績可紀者, 顯示譴罰。 近亦略有此規, 而薄勘旋宥, 無所懲畏, 若或限以幾年廢痼, 勿使登庸, 則庶有顧忌, 漢臣吳漢以爲, 願陛下愼無赦者, 亦爲慮此故也, 又使廷臣各薦堪爲守令者, 責之以蘇殘祛弊, 而其怠事虐民者, 按以重罪, 竝治擧者, 則庶有爲官擇人, 民得休息之望矣。 其云崇節儉者, 蓋儉者, 侈之反也, 儉則心常不放, 而隨遇自適, 侈則心常外馳, 而日肆無厭, 人孰不知儉之爲美, 侈之爲欠哉? 漢武帝亦惡天下之侈靡趨末, 問其化民之道, 東方朔對曰, 堯·舜·禹·湯上古之事, 難言, 而近述孝文皇帝之時, 貴爲天子, 富有四海, 身衣弋綈, 足履革舄, 以韋帶劍, 筦蒲爲席, 集上書囊, 以爲殿帷, 於是天下, 望風成俗。 今陛下, 土木衣綺繡, 廐馬被繢罽, 宮人垂珠璣, 飾文采, 叢珍怪, 欲使民獨不奢侈, 難矣, 誠能用臣之計, 推甲乙之帳, 燔之於四通之衢, 却走馬示不復用, 則堯·舜之隆, 宜可與比。 當今變化奢侈之術, 亦無他規, 而宜鑑于朔言, 必也自上以帝堯茅茨土階爲心, 內殿以馬后躬服大練爲法, 節損宮中用度, 儉約之制, 始于掖庭, 使士大夫家觀感取則, 達于庶民, 然後儉德昭著, 侈習可革, 天財不流, 民力漸紓。 其云備戎務者, 師卦彖辭, 池中有水師, 君子以容民畜衆, 朱子曰, 水不外於地, 兵不外於民, 故能養民, 則可以得衆。 我國舊規, 選民爲卒, 寄兵於農, 贏糧就軍, 番休迭息, 國無餽糧之費, 士無獨勞之歎, 此由於井地受田之式, 而深得容民畜衆之意, 其法甚美, 而只緣後來, 法皆壞廢, 農自農兵自兵, 不可復講兵·農之制矣。 民無恒業, 流散相繼, 則抄括閑丁, 錄爲軍摠, 强以疲癃兒弱, 務完兵籍, 而實擁虛簿也。 顧今昇平已久, 境內無閭左戍卒之變, 邊圉無侵鎬及方之寇, 玩愒成習, 凡屬武備, 置之忘域, 倘有一朝之警, 其何以防禦乎? 講究養兵之道, 不容少緩, 而亦使帥臣, 以時鍊習, 編伍之闕額, 餉需之欠逋, 器械之蠧傷, 城堡之頹廢, 船艦之朽傷竝皆修擧, 以爲二邊水陸之備, 儘合安不忘危之道, 嚴飭營閫, 以圖內修外攘之策, 亦爲當今之急務矣。 凡此五者, 安民之目也, 大槪, 如斯而若其規畫纖悉, 惟在殿下之博詢裁酌焉。 竊觀今日世道之降人心之薄, 時事漸就謬誤, 民生漸就窮蹙, 殿下總攬權綱, 明燭事理, 優爲矯捄, 而在廷群工之識治體通時務者, 非爲乏人, 可以導揚君上之德意, 則今玆臣之所陳陋見僭論, 極知猥越, 未免出位之戒, 以芻蕘必擇。 萬有一合於聖算, 如蒙採納, 得爲涓埃之補, 則臣雖枯死巖穴, 其榮幸, 爲何如哉? 如其杜撰妄作, 則亦可責罰, 使四方之士, 咸知狂瞽之說, 不能欺明, 當爲庸愚妄言之戒。 伏望殿下, 熟閱舒究而裁擇焉。 答曰, 省疏具悉卿懇。 旣有堯·舜君民之志, 而懷道長往, 不我惠然者, 不無慨然于卿矣。 至於引年之請, 何必如是而後可乎? 予方凝佇, 毋庸更伸, 俟間登途, 用答至意。